沙井村民大廳：趣城工作室

崗頭柴油發(fā)電廠建成于1980年代，它緊鄰深圳沙井古墟，作為沙井崗頭村辦工業(yè)區(qū)的一部分，改革開發(fā)初期為沙井村和相鄰城中村供應電力。隨著深圳電力供應被國家電網(wǎng)完全覆蓋，該電廠于十幾年前被廢棄。由于年久失修，電廠廢墟已經(jīng)成為危房。為了建設寶安蠔鄉(xiāng)湖公園，電廠廢墟以及周邊建筑物按計劃將被完全拆除，并于2019年10月開始啟動拆除工作。趣城工作室在設計方案中提出把電廠廢墟改造成“沙井村民大廳”（Shajing Village Hall），將廢墟作為工業(yè)遺產(chǎn)進行保護和活化，使其獲得新的價值。主要從物質性和精神性兩方面讓廢墟再生：廢墟的物質性再生——舊的廢墟實體、結構和細微痕跡得到最大程度保留，廢墟的混凝土結構經(jīng)過加固后全部被循環(huán)利用；另一方面，新的鋼結構和玻璃等材料和體塊，或插入、或包裹著舊廢墟，它們相互編織、交融在一起，含混了新與舊的絕對界限，使得整個建筑成為連續(xù)生長的有機體，猶如老樹發(fā)新芽，“新”從“舊”中自然萌發(fā)、自然生長出來。

廢墟的精神性再生——從廢墟上重生的沙井村民大廳（又名蠔鄉(xiāng)湖文創(chuàng)館），作為向沙井村民和深圳市民開放的公共空間，提供創(chuàng)意、休閑、服務等功能；另一方面，沙井村的各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傳統(tǒng)文化活動可以在此匯聚，包括：村史展覽、民俗儀式、祖先追憶、家族議事、文化交流等。某種意義上，被茅洲河緊緊環(huán)繞的沙井村民大廳，猶如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精神性空間。

沙井村民大廳的主要設計構思，就是基于可持續(xù)設計的理念和方法，吸收在地空間文化特征，通過抽象化的轉換，把舊工廠轉變?yōu)樾蚂籼?/span>——即具有更廣泛市民性的新公共空間。典型的廣東地區(qū)傳統(tǒng)祠堂，一般包含了七種空間要素單元：影壁、門樓、前院、正廳、后院（花園）、房舍、廊廡，這些空間要素單元在平面上大致遵循從前向后的序列分布，廊廡環(huán)繞周邊。我們試圖將上述傳統(tǒng)祠堂的空間結構，運用到到電廠廢墟改造設計之中，由于電廠的尺度較大，不能簡單套用祠堂的形式，而是需要在三維空間上進行巧妙的衍化與變形。最終，沙井村民大廳呈現(xiàn)出來的是一種介于祠堂和工廠之間的中間狀態(tài)。

正廳是祠堂最主要的活動區(qū)域，也是最具有精神性的場所。電廠大廳的高度最高達到了17米，為了創(chuàng)造適合于該尺度的空間氛圍，也為了增加采光量，并且加強室內(nèi)外視線的通透感，我們在大廳和后院之間設置了一個直徑9米的玻璃月洞門。月洞門是廣東本地最具認知感的建筑元素之一，在住宅、園林等日常生活空間中被普遍使用。放大尺度之后的月洞門，在當?shù)厝诵闹挟a(chǎn)生了強烈的空間認同，月洞門大廳也立刻成為許多沙井村民喜愛的活動地點。月洞門大廳中，所有消防管線、空調(diào)管線和設備等均予以明裝，有利于檢修并降低造價。建筑師與水電工程師合作，將大廳中裸露的紅色消防噴淋管設計成陣列效果，大廳內(nèi)部南北兩側的工字鋼柱形成兩道平行柱廊，上述方法使得大廳產(chǎn)生了類似傳統(tǒng)祠堂中所特有的儀式感。

改造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電廠廢墟的主體混凝土框架結構，包括基礎、梁柱和南北兩側的磚墻體。由于年久失修，這棟建筑已經(jīng)成為危房，因此需要對所有保留部分實施加固。混凝土梁柱系統(tǒng)的加固方法，主要采取植筋法，用新增鋼筋混凝土包裹舊基礎和舊梁柱，放大基礎和梁柱截面，提高力學性能。屋頂舊鋼桁架拆卸下來，翻新后被部分重新利用，同時還參照原桁架選型新增了鋼桁架屋頂。廢墟構架的保留，不僅涉及結構部分，還包括一些堅固的構造物。比如，大廳上空南北兩側的混凝土吊車梁被保留下來，吊車梁以及墻體上遺存的方形窗洞和圓孔（用于安裝電廠通風管道之用）成為整個“墟構”的一部分，它們敘述了一段歷史，也為空間增加了意外的隨意感和神秘性。

電廠建筑的廢墟體本身，就是最值得環(huán)繞、游覽和觀看的審美對象。廢墟所包含的諸多時間痕跡，需要用心靈去體會，用手指去觸摸，用身體去體驗。因此，從一開始，建筑師就設想在整個建筑的上上下下和四周，設置立體的漫游長廊。這個長廊時而位于室內(nèi)，時而位于室外，如同花園中不斷分叉的小徑，吸引人們探索建筑的每一個角落。由步道、樓梯、露臺、環(huán)廊等構成多條游覽路徑穿插于建筑之中，這些路徑相互重疊、交叉，激發(fā)起人們探索廢墟的欲望。人們在游覽過程中，時而可以縱覽全局，時而可以微觀細節(jié)，甚至可以看到建筑某個打動人心的剖面。新舊雜糅的空間分布狀態(tài)，創(chuàng)造出上下連通、內(nèi)外交錯的多重空間孔洞——墟空，這些變化多端的小尺度空間強化了廢墟的身體性體驗，也使得建筑具有了迷宮般的氣質。

在先前的拆除行動中，電廠的東西兩側山墻和屋頂局部已經(jīng)被拆除了，建筑師順勢而為，增加了前院和后院。前院名為“光影庭園”，是占據(jù)了一個柱跨空間的狹窄庭園，正午時分，當斑駁光影撒進院落，或許能引發(fā)人的懷古幽情；后院名為“廢墟花園-墟園”，四邊保留了部分廢墟墻體和廢墟梁架，圍合成一個可以進入游覽的有趣花園。由于結構需要，為了平衡大廳屋頂鋼桁架的側推力，同時也增強結構穩(wěn)定性，一組由工字鋼構成的梁架系統(tǒng)被設置在廢墟花園上空，非常類似中國傳統(tǒng)木構建筑中的穿斗梁。建筑師與結構工程師合作，使單純結構系統(tǒng)呈現(xiàn)出文化意義。

墟園，嘗試運用抽象化的疊山理水方法，來表達與中國古典園林相類似的空間意境。諸多觀看和被觀看的視角被創(chuàng)造出來，構造出一組獨特景觀——對景：透過玻璃月洞門，在大廳和墟園中可以相互觀看對方；框景：工字鋼穿斗梁意外地把天空框入其中，形成奇妙的仰視景觀；借景：遠處蠔鄉(xiāng)湖的波光樹影被借到墟園之中；引景：曲折的樓梯與廊道，從視覺和身體上不斷引導人們?nèi)ヌ剿魑粗L景……建筑拆除過程中有許多遺棄的石塊和磚塊，這些廢墟之物被裝進用粗鋼筋編織的石籠網(wǎng)中，形成一組一組的石籠墻。這些石籠墻的寬度為80CM，高度從1.2M到4.5M不等，它們?nèi)齼蓛傻厣⒉加趶U墟花園之中，并延伸到墟園之外的景觀水池邊。爬山虎和狼尾草自由地種植在石籠墻四周，將整個花園分隔成曲徑探幽之境。

墟物，是對電廠廢墟中所有剩余之物的重新定義。廢墟徹底消解了建筑物的原有屬性和狀態(tài)，包括其中的一切要素——梁、柱、墻、基礎、屋頂、窗戶、門……皆被還原成原初之物，在成為廢墟的一剎那。比如粗壯的混凝土柱梁柱，在作為結構之物時或許是完全隱而不現(xiàn)的，但是，當其結構屬性逐漸減弱，直至成為粗糙的裸露構筑物時，其所隱含的墟物之美才會完全顯化出來。作為深圳經(jīng)濟特區(qū)的早期工業(yè)遺存，崗頭柴油發(fā)電廠實際上是一個典型的非正規(guī)建筑，沒有圖紙檔案，也沒有精確的測繪資料。建筑師需要在不到六個月的設計、施工周期中，結合施工狀況實時修改設計。這種面向解決問題的應變策略，我們稱之為加加減減的局部修補術。加加減減的局部修補術——在整體上，我們把新增建筑理解為廢墟的逆向結果。廢墟本質上是一個隨時間演化的局部衰減過程，因此，基于廢墟之上的新設計也應當包容局部的加加減減生長，它是模糊的、意外的、多可能的、不精細的。比如，建筑的外立面和空間體量充滿了凸凸凹凹，這種碎片化形態(tài)也許從一開始就能兼容后期的局部增減。

加加減減的局部修補術——在細節(jié)上，意味著建筑兼容局部的破損狀態(tài)，因為廢墟本身就是殘破的；意味著建筑兼容局部的附加狀態(tài)，比如管線、設備等的外掛并不一定影響整體美學；意味著建筑兼容局部的切割狀態(tài)，只有通過切割才能讓材料的內(nèi)在力量顯現(xiàn)出來；意味著建筑兼容局部的拼接狀態(tài)，不同構造的直接沖撞也許更加具有戲劇性；意味著建筑兼容局部的修補狀態(tài)，修修補補打破了不必要的精確性，反而突顯了真實建造感。為了減少對廢墟遺存的人為損壞，在施工過程中盡量減少了作業(yè)面。主要通過吊裝法，將新增鋼結構材料和玻璃幕墻等“插入”廢墟之中。在插入過程中，對廢墟痕跡的保護工作被放在首要地位。建筑師在圖紙和現(xiàn)場分別進行了廢墟痕跡標注工作，并且在施工現(xiàn)場反復交底，確保每一處廢墟狀態(tài)被完整保留，避免它們受到施工過程的干擾和破壞。

在結構檢測和安全評估基礎上，對原有廢墟結構進行了分類處理，采用了多種多樣的結構加固和再利用技術。在確保結構安全基礎上，盡量發(fā)揮原有廢墟體的結構和構造作用，但新增的鋼結構主體，還是與原有混凝土梁柱結構脫離開來。這種新和舊之間“若即若離”的狀態(tài)，增加了施工難度，整個施工過程是非標準化的。施工過程中的細節(jié)受到高度關注。為了保持與原有電廠廢墟的自然過渡，在設計中，建筑師刻意保留了許多施工痕跡、毛坯痕跡、斷面痕跡、修補痕跡等，避免不必要的做舊處理，因為刻意做舊反而會所造成某種“偽真實性”。這些細節(jié)，讓新增建筑與廢墟本體之間產(chǎn)生了微妙的連續(xù)生長關系。

另一方面，建筑師選擇了一些混凝土梁柱，鼓勵工人自由發(fā)揮，對混凝土梁柱表面進行鑿毛處理。由于在混凝土梁柱加固過程中，預留了5CM的鑿毛厚度，因此上述操作并不影響結構性能。通過局部的手工介入，建筑師希望籍此創(chuàng)造出工業(yè)化施工中的手工感，讓沙井村民大廳在局部呈現(xiàn)某種“人工增強廢墟”狀態(tài)。建筑的東西兩側山墻已經(jīng)被拆除，建筑師希望通過某種方式恢復山墻的原始意向。我們與沙井村一家金屬加工廠合作，用激光切割出磚墻的紋理，定制了黑色穿孔鋁板模塊（每塊的標準尺寸是1800x1200 CM，局部有變化），它們拼裝在一起，形成了巨大的“透光影壁”。當斑駁光線穿過時，就產(chǎn)生了通往精神世界的動人效果，同時也讓人回憶起舊磚墻的過往痕跡。

深圳地處亞熱帶氣候區(qū)，常年高溫、潮濕多雨，為了改善沙井村民大廳的局部微氣候，調(diào)節(jié)氣溫，也為村民和市民提供室外的親水、戲水之地，建筑師設計了一組景觀水池，環(huán)繞于建筑周邊。水池中的倒影，柔化了廢墟的沉重感，也讓整個建筑變得輕松和令人愉悅。另一個氣候應對策略，是在完整的廢墟體塊上增加了許多小的破碎缺口，諸如內(nèi)陽臺、觀景窗口、室外露臺、半室外環(huán)廊等，這些缺口構成了一個溫度被動調(diào)節(jié)系統(tǒng)，有利于引進自然通風，減少空調(diào)使用面積和使用時間，從而降低了建筑能耗和碳排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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